我是一只猫,名字嘛,还没有。按照惯例,现在应该阐明我的来历,然而关于我初生时的种种事情,我一无所知;关于我怎么来到这个学堂,我也只记得一片朦胧:我只记得我在跑,在跳,翻过重重障碍,不怎么地到了这里。也许我那时正好感到困倦,便也就歇在这里了。
不过有一点事实倒是很确定的:我到这里后没多久,一次正在墙边歇息,草丛中突然闪出一只敏捷的同类。尽管很累,出于礼貌,我还是站了起来。
“你是什么猫?”
“没有名字。”
“你从哪里来?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
“你要去哪里?还是说你要留下来”
“不知道。先留下来吧。”
我很累了,不想交谈,于是免去了低效又耗能的编造,直接说出了尴尬的实情。好在对面并不十分惊讶,只是冷漠地应了一声,便又离开了。于是我又趴下了。
这便是我脑中最早的清晰记忆。
我也忘了我为什么没有离开,像来时那样跑出去,但不管怎么说,留下来的生活并不坏。这里安全又静谧,偶有人类进出,没有恶狗,不构成打扰。食物也不是问题:中部有座老楼,红砖砌成,中间一颗红星。楼后有很多水缸,里面不知为何竟养着鱼,闲来无事,钩出几条,聊可饱腹。若嫌麻烦,到旁边的某个后厨,一进一出,三餐俱备。再不行,效法夷齐,啃啃草,虽不美味,但也不失为下策。
但是这般宁静的完美生活没几天就被打破了。那时我正趴在草地上,半睡半醒之间,突然有阵铃声把我惊醒。我从未听过这样惊骇的声音。睡也不用睡了,赶紧跑,但我却怎么跑也跑不出去,跑了很远,声音却也不见减小,仿佛声源就是空气本身。终于声音自己停了。
“这是上课铃。”
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只同类在我身后,那是一只老白猫,一动不动地站在后面,仿佛没有听到铃声。对比我惊慌失措、四腿发抖的样子,他镇静得仿佛是个雕塑。
我本想无视他,但转念一想,似乎对方并无恶意,“来而不往,非礼也”。于是转头,往那个“雕塑”靠近。
“新来的。“
我表示肯定。
“怎么称呼?”
我表示不知。
“我是老白,人类取的名。我在这里……”
于是老白开始了他的自述。这只老白猫在这里待了很久,开始是从隔壁的“市政府”迁过来的,最近偶尔也回去看看。他滔滔不绝地反刍各种记忆,就像一个寂寞老者。我对他又平凡又冗长的经历不感兴趣。但他的自述也顺带夹杂着一些关于这里的信息,他顺带解释了所谓上课铃的周期,此处的布局。种种原因,加上对老者的尊重,我最终还是表现得兴奋、感兴趣。
“噢,这样啊。所以这是个学堂,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学生。”刚才老白提到了这里,我于是追问了起来。”
“是啊,据说是个好高中呐。你不要看他们千人一面,在他们自己的眼里看来可是各不相同,或许还为这种高度同质化的所谓“多样性”沾沾自喜。我之前就……”
我自动忽略了他后面的话。但仿佛他话还没说完,旁边就有人帮我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你非人,安知人不同?”
刚才老白说那个地方是图书馆,这只猫就是从图书馆走来的。然而这只图书馆猫的插话没被搭理,于是他自觉无趣,默默离开。
又是一声上课铃,老白戛然而止,似乎有事要办,于是离开了。
我虽享受楼后草地的这种静谧,但是在宁静的环境中待久了,毕竟也无聊,因此我终于开始熟悉这片校园了。
在铃声的规制下,我渐渐有了一套日常散步路线。第一节课,去操场抓蝴蝶。第二节课,解决温饱问题。之后则在图书馆附近逛逛。下午呢,哪里人少我去哪里,通常来说还是在草地上待着,从楼间的缝看云从东边来,从西边来,从南边来,从北边来,从四方来。
这种生活我十分享受,若说我live like a king,那不恰当,因为国王不可能有这么自由的生活;相反,应该说as free as air,只有空气和我,有这般的轻盈和自由。
然而一天有还是六个时间段不太舒服,那就是那群穿一模一样的人上下学的时间、以及这群人聚集在操场做古怪动作的时段。有的猫专挑这个时段去讨好人类,在人类面前一副媚态,这种轻浮的行径,为我这种君子不齿。当然嘈杂和聒噪对我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,我并不像图书馆猫那么守静恶动,从这乱声之中,我偶尔还是能提取出一点有意思的谈话的。我这次照例又在灌木丛中做着提炼工作。
“我的奶茶券要过期了,今天得赶紧用掉。”
她们在讨论吃喝,好像每天都要品尝各种糖水。
“诶,刚好今天又出了个新品,好像是乌龙咖啡什么的……”
我并不了解糖水的种类,但听名字就觉得是外星生物才会喝的饮料,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。我转身欲走,但这灌木丛空间狭小,转身困难。我好不容易转了身,不料尾巴自己却突出了灌木丛。我立刻把尾巴收回,却已经晚了,那两个三句不离吃喝的女学生已经够到了我的尾巴。
要是在平常,我无论如何也得挣脱。但是这次的灌木丛实在太狭小,不易出去,我只好倒着出来。出于礼貌,我又只好破例接受人类的“抚摸”。从头撸到身子几次,总算结束了。其中一个人掏出一个火腿肠往我嘴巴这送来。如此诚意,我也不好拒绝,只好啃啃。
火腿味道还不赖。
“这么喜欢火腿,你不如就叫‘火腿’吧。”
???我怎么就喜欢火腿了。而且为什么喜欢火腿就一定要叫火腿。按照这个逻辑,你就应该改名叫奶茶,另一个人改名叫乌龙咖啡。我很愤怒,奶茶和乌龙咖啡居然把我和吊在菜市场里、摆在商场冰箱里卖的东西相提并论。不过我还是忍住了,若不是在吃火腿,我那时或许早就跑开了。
“它摇头了,火腿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。”乌龙咖啡这样说到。
然而我摇头只是无心之举,这个动作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含义,何况是我摇头,不是火腿摇头。人类总是喜欢这样牵强附会。好在这次她猜中了,我暂且不追究责任。
勉强也已算是个巧合,就在我把火腿吃完的那一刻,一阵再正常不过的微风吹过。
“那就叫‘清风’吧。”奶茶突然给我换了个名字。
说罢又抓了几下我的头。这个名字不坏,看在人类关照的份上,我勉强接受。此二人又撸了撸我顺滑的毛之后,总算是走了。
“清风”的名字,渐渐地也传开了。我本不希望旁者这样叫我,但毕竟是人类取的名字,在老白等人眼中似乎等于我的唯一正名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名字要由人类取,但旁人既然这样叫,我不得不接受。
于是,就这样莫名其妙地,我被迫成了有名字的猫。
夏秋之际,白天的炎热未退,傍晚的温度却已经渐渐减退,空气渐渐干燥,秋风也吹起来了。不过在我们这个地方,天气的这点微妙变化并不能使人与猫的生活方式作出多大改变,绿叶还是绿叶,蓝天还是蓝天,吃饭还是吃饭,空调还是从7点轰鸣到22点,住宿生的小灯有时照样开过12点。
最近几天老白来得少了,事情很少,只好到处散步。而且猫和人一样,越闲,作息越不规律。我闲下来了,定时散步的优良传统就被混沌散步所取代,就像房间从整齐变得混乱、厕所水龙头从好到坏一样自然。
我最近倒是常常去图书馆附近走,那里不像教学楼那么嘈杂,空气中都弥漫着清闲、冷淡的味道,就像图书馆的那只猫。每次到这里来,都看到那几个图书管理员在练字,不紧不慢。桌子旁边叠着某些新到的书等着上架。
“听说那个新校区